前言:苏南危急,咸丰想起正在湖北的湘军,急调曾国藩赴援,四天四道六百里加急催援兵,还授予其一直渴望的两江总督大位。曾却完全无视,按自己节奏行事,湘军开始围攻安庆。曾国藩如此大胆?
何桂清从常州跑路后,逃进上海租界,一路不断上奏,推卸战败失地责任。咸丰阅后大发雷霆,却对其无可奈何。看何桂清各种诡辩,就知道日后被处死在菜市口完全不冤。
太平天国方面,李秀成新收苏州,面临周边地主团练围攻,忠王如何化解?又留下何种隐患?
何桂清不断作死
前述两江总督何桂清于1860年5月22日逃到苏州,江苏巡抚徐有壬闭门不纳。何桂清再逃到常熟,所带亲兵在当地抢掠,常熟县城同样闭门不纳,何大总督躲到十里亭,名义是在此设立粮台。
江南大营崩溃,苏南失守,何桂清是主要责任人,加上弃城杀人逃跑,罪责难逃,何桂清却找尽各种理由来推卸责任。
5月底左右,何桂清发一上奏,诡称“臣本积病之躯又非武将,焉能打仗”,再以负责江南大营粮台的查文经不知人在何方,可能在常熟,自己必须亲自去常熟寻人搪塞离城责任。
5月30日太平军破无锡,何桂清感觉常熟附近不安全,6月1 日再上一奏,以福山镇(今属常熟市)在长江边上能通南北,是饷道要地为由,转移到福山驻扎。
5月底的奏本在6月8日到达京师,咸丰看到那些理由后大怒,下笔狠批:
闻风先逃,名望何在?该大臣既抵常州,有兵有将,声势自应更壮,何畏葸如此?……试问觅一粮台委员,顾总督之事耶?
寻找一名粮台,需要总督大人亲去?咸丰对何桂清忍无可忍,决定更换两江总督。思前想后,大清国已无其他人可用,一直以来不少大臣,远在湖广的官文,近在京师的肃顺,不断向咸丰灌输要起用曾国藩,再不起用就太晚了!
咸丰决定授予曾国藩兵部尚书署理两江总督,要求尽快从湖北出兵支援苏南。
曾国藩出兵的问题后文有述,继续何桂清如何作死。
何桂清6月5日再发一奏本,硬着头皮报告苏州失守与徐有壬战死,此奏本6月19日到达京师。在此之前,咸丰6月10日收到徐有壬城破前发出的最后一份奏本,内中就有何桂清逃出常州时,对挽留乡绅大开杀戒的弹劾。徐有壬并在最后与咸丰诀别:
臣潺薄陋劣,岂能以一篑障江河,贼到苏城,臣只一死以报皇上。惟臣不能补救时艰,虽死不足以塞责耳!
咸丰画像,原刊于法国《世界画报》1861年2月2日第199期
对比一下何桂清的“积病之躯”“焉能打仗”,不难想象咸丰在收到徐有壬战死消息时,比较两人,对何桂清的愤怒会有多强烈。更何况,何仍然没有反思,就在这份奏本上继续推责任!先将江南大营失败责任推给和春与王浚:
即思大营兵勇多于六年数倍,何以六年尚能复振,而今则一蹶不起?细究其故,实由翼长王浚贿赂风行,兵勇久思食其肉,而寝其皮,而和春则倚为心腹。
再将苏州失守责任推给徐有壬:
乃无锡于十一日兵溃至苏州十三日即已沦陷,竟不能为一日之守。此又苏州文武视军务太易,以致失事。
咸丰在两件事后边分别硃批:
早何不参?亦曾奉谕,会同和春查办矣。今事已决裂,诿过于人,自谓立于不败之地,不知丑态毕呈,肝膈尽露,何无耻之甚耶!况该翼长一武弁耳,尚能见危授命,汝亦稍知愧否?孤城无援,谓之视事太易,似汝之东奔西窜,可谓视命太重。
对于自己逃到福山,何桂清继续狡辩,说成筹办长江及各湖泊的水师防务,防止太平军渡江北上。
实际上,没有一句真话的何桂清,在发出这份奏本的时候,已经在去上海的路上。
前述徐有壬派薛焕、吴煦二人去上海,向外国军队寻找救兵,并称:
如果藉其兵力转危为安,我国图报唯力是视,本部院(徐有壬自称)翘望援兵,急如星火。
当时正值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,英法侵略军已经封锁渤海湾,兵临大沽口。徐有壬仍然派人去上海租界寻求外国界入,明显是看到在对付太平天国方面,清廷与外国列强存在共同利益。
清军与英法军队一起勾结对抗太平军的部分在后边上海之役再述。薛焕、吴煦二人是何桂清一党,既然都在上海,就派人过来接。6月6日晚上,何桂清乘捕盗局轮船到达上海,随即进入租界。
6月13日,何桂清向咸丰连发两份奏本,第二份仍在诡辩自己去上海是要“安抚夷人借兵助剿”。内中又将责任推到已死的和春身上:
臣等伏查此次金陵大营之溃,皆由和春信用非人,兵勇悬望,已非一日!
咸丰硃批:
何桂清平日谲诈,事败尚不知引咎,不知是何肺腑?……惟将汝抵法,朕实觉赧颜,何以交天下臣民。
6月18日,何桂清上奏军情,咸丰又再痛批:
该革督株守常州,不发一兵,以致溃败至此。即计不出此,能坚守待援,尚不至不可收拾。毛逆原不甚多,一败再败,兵勇尽以资贼。何桂清之罪尚堪擢发数耶?
咸丰要将何桂清抓回京城治罪,在当时是一厢情愿。何桂清躲入上海租界之内,大清官员无法入租界拿人。徐有壬死后,咸丰于6月19日任命薛焕为署理江苏巡抚,不久后实授,作为何的死党,薛焕态度更加不会积极。加上其他紧迫事情多,只能先拖着。
何桂清在上海租界一躲两年,直到皇帝与江苏巡抚都换了人,才被抓拿入京,当然这是后话。
前文发过何桂清照片,这次发薛焕照片。同样拍摄于1858年底与英法美三国代表进行关税谈判期间,薛焕当时是苏松太道,在英国驻上海领事馆内拍摄,拍摄者威廉・乔斯林
曾国藩拒东援
大清国其中一件紧迫事情,就是何桂清死对头曾国藩愿不愿率湘军东援。
最早提出调湘军东援的,是瑞昌与王有龄,毕竟苏南有失,浙江难保。早在5月中旬,两人联名发出两道奏本,请求曾国藩入浙。
咸丰收到瑞、王奏本后,于5月21日发上谕给曾国藩,标题写得清楚:寄谕曾国藩著酌情能否舍安庆而东下相机办理。
内中写道:
曾国藩现扎安庆,若与杨载福率领所部水陆各军迅由东流、建德一带分剿芜湖,并入宁境,以分贼势,而顾苏常,于东南大局实有裨益。惟安庆贼势颇众,曾国藩能否舍安庆而东下?著酌度情形,相机办理,迅速奏闻。
咸丰在这道上谕中还提到左宗棠,当时左正受樊燮案影响,得到潘祖荫上奏力保,咸丰一起询问能否起用左宗棠。
湘军早已经制订好四路攻皖的计划,眼下第一个目标就是安庆,不想被其他战场的事情打扰。
曾国藩坚持必须拿下安庆,再按池州—芜湖—宁国—天京的路线东进,根本不理睬咸丰的这份上谕。
曾国藩6月2日回复咸丰,陈述以下几条未能舍安庆东下的理由:
首先湘军总数一万多一点,之前另派四、五千人给荆州将军都兴阿支援江北,兵力吃紧。如果再分兵,太平军会乘虚进入湖北“恐怕此刻安庆贼势尚强,臣若尽撤以赴芜湖、宁国……该逆若再乘机上犯楚疆,必将应接不暇。”
其次湘军将领萧启江、张运兰分别赴率兵支援四川、湖南,自己缺乏“独当一面之才”“难当巨寇。”
最后一条,太平军全力攻苏、常,“断非进攻芜湖一着之所能牵缀”进攻芜湖无法起到牵制作用。
关于左宗棠,曾国藩回复左“刚明耐苦,晓畅兵机”推荐启用。
最记挂曾国藩的人,还是瑞昌与王有龄,太平军占无锡与苏州之后,再度两次上奏请求调曾国藩东援。
6月7日,咸丰发上谕给曾国藩,与上次“酌情”“能否”“相机”尚属商量的语气不一样,这次是明发命令:
曾国藩规取安庆,顿兵坚城,即使安庆得手,而苏常有失,亦属得不偿失,全局糜烂,补救更难。为今之计,自以保卫苏常为第一要务。……即令曾国藩统领所部各军探明道路,赴援苏常,以顾大局;或未能深入救援,亦可扼截江面,以杜北窜,是为至要。其安庆等处,并著官文、胡林翼等严密防范,毋令上窜。
6月8日,咸丰再收到瑞、王关于请调曾国藩东援的奏本,加上前述何桂清自己做死,决定任命曾国藩为署两江总督,要求马上“即统率所部兵勇。取道宁国、广德一带,径赴苏州,相机兜剿,以保全东南大局,毋稍迟误。”
6月9日,咸丰又发一道上谕给曾“曾国藩现署两江总督,军务、地方均属责无旁贷。著即遵照前旨,迅速驰赴苏州,相机援剿。”
咸丰还同意张运兰一军调归曾国藩指挥,并任命左宗棠为四品京堂候补,在曾国藩军中协办军务。
6月10日,咸丰又再发一道上谕给曾国藩,内容仍然是催促出兵。
连续四天四道上谕催促曾国藩出兵,全部是六百里加急,咸丰已经十分焦灼。
电视剧《太平天国》中的湘军成军剧照截图
曾国藩确实不是普通人,面对接连几道上谕,仍然不动如山,苏南有难是何桂清与江南大营的责任,曾国藩恨不得这些政敌早点死。现在湘军就是要围攻安庆,就是不想东援,皇帝又能拿他怎么样?
整个湘军集团,与汉人官员的崛起,或者正是从此时开始。
6月4日,曾国藩致信张芾,明说不能赴援:
敝军自萧濬川(萧启江字濬川,萧不久后6月16日于成都病故)、张凯章(张运兰字凯章)二人分去后,实已不能成军,勉强添募,得万数百人,今一副将统之,而舍弟(指曾国荃)照料一切,不足以当大敌。今围攻安庆,赖江中有杨、彭(指杨载福、彭玉麟水军)之接济,左路有李希庵(李续宜号希庵)之援应,万人而亦可作万五千人之用,故稍足以自立。若舍此而谋他处,则无将之师,万人而仅收六七千人之用矣。
……罗、王两中丞(指前后两任浙江巡抚罗遵殿、王有龄)先后奏请敝部赴援,盖不知萧、张散去,无能为役也。
曾国藩已经制定好攻安庆的计划,进军集贤关(今安庆西北),断不会为其他事情所左。
6月8日,曾国藩复信彭玉麟,写道:
敝部各营进扎关(指集贤关)内,与水师相依为命,断无舍此他适之理。如朝命饬援苏、常,自当据实复陈。
在得到苏州已经失守的消息后,曾国藩认为东援已然毫无必要,6月15日与李续宜的信中写道:
现奉寄谕,饬国藩往援苏、常,盖不知苏、常已失也。鄙意楚军刻不能救援下游,且当竭三省全力御贼匪秋间之大举。如能于秋间两路大捷,然后有余力兼谋下游,目前实有不逮。尊意以为何如?
曾国藩已经预料太平天国东征之后必然会西征,时间就在“秋间”,更不可能抽军东援。
湘军曾国荃部开始进入集贤关,于6月中开始挖长壕困城。6月20日,降将韦志俊奇袭枞阳得手,湘军全力围攻安庆。纵使咸丰在6月18日又发一份催促出兵的上谕,曾国藩铁了心不会出兵。
6月21日,曾国藩正式答复咸丰,认为苏、常已失,从安庆抽兵毫无意义,城围断不可撤:
窃以为苏、常未失,即宜提兵赴援,冀保完善之区。苏、常既失,则须通筹各路全局,择下手之要着,求立脚之根本。自古平江南之贼,必踞上游之势,建瓴而下,乃能成功。……欲复金陵,北岸则须先克安庆、和州,南岸则须先克池州、芜湖,庶得以上制下之势。……臣所部万余人,已进薄安庆城下,深沟固垒,挖浚长壕。若一撤动,……各路皆退,则军气馁而贼气盛,不但鄂边难以自保,即北路袁甲三、翁同书各军,亦觉孤立无援。是安庆一军,目前关系淮南之全局,将来即为克复金陵之张本。此臣反复筹思,安庆城围不可遽撤之实情也。
为安抚咸丰,曾国藩还是另外制订三路进军方案,却说安庆城围不能撤,那么无兵赴援,唯有请求官文、胡林翼再拨一万人,先行起程,再派人回湖南招募新勇,陆续开拨,算一算时间“七月方能到齐,八月方能进剿。”
七、八月均是农历,6月21日是五月初三,换言之还要再拖上三个月!
咸丰收到答复后,无可奈何只有同意。英法侵略军8月1日在北塘登陆,扑向京师,9月22日咸丰离京逃往热河避暑山庄,到死未再回京,曾国藩东不东援,也管不上了。
江南大营崩溃后,清廷只能倚重曾国藩与湘军——电视剧《太平天国》剧照截图
李秀成深入团练巢穴
说完何桂清与曾国藩,现在说李秀成。
6月2日攻克苏州后,李秀成没有急于进军,主要精力放在平定周边形势上。
苏州附近形势仍然比较恶劣,尤其乡镇地主组织团练反抗太平天国。
苏州团练还有自己特色,周边一直有号称“枪船”的地方武装存在,据陶短房《天国志》所载:
夫枪船者,身窄小如蚱蜢,首尾尖削,可容三四人至七八人不等,尾画枪标,故名之,或曰,以其常备枪炮名之也。江南苏州、松江、嘉兴、湖州四府,素称水乡泽国,河湖纵横如织,以此船行水上,往来矫捷如飞。故乡之豪滑,里之无赖,往往聚枪船,备器械,横霸乡里,号曰某记,俗皆以“枪船”名之。
苏州城外比较大股的团练武装,包括徐佩瑗(字少蘧)兄弟。徐氏兄弟世居长洲县(苏州附郭县之一,在城北)永昌乡,太平军攻占苏州后,在阳澄湖组织团练,有枪船五百余只,练勇一千多人,加上地方民团,一次出战者不下万人。
受徐佩瑗影响,长洲县与常熟县交界处土豪地主纷纷组织团练,奉徐为总头目。当时太平军未破常熟,在籍侍郎、江南督办团练大臣庞钟璐驻在常熟,庞授予徐从二品副将衔头,约定互相支援。
在无锡、金匮二县被太平天国攻占前,金匮县荡口镇人华翼纶也组织团练。华是乡试举人,在荡口设立团练局。太平军占领苏、常后,继续对抗太平天国,有勇数百人,对外号称千人,也归庞钟璐节制,庞授予其知县虚衔。
另有一股比较大的反太平天国势力,是元和县(苏州附郭县之一,在城东南)周庄镇的枪船头目费玉成(字秀元)。
周庄素号水乡,费玉成的枪船包娼庇赌,广收门徒,作恶多端,明显就是一个黑恶势力头目。在太平军进攻苏南前夕,有徒弟上千,枪船上百。
太平军占领苏州后,费玉成设法与薛焕拉上关系,被授予官衔,也成为地方团练一部分。
这些地方团练相当猖獗,伏击太平军,袭击支持太平天国的村庄群众,苏州周边地区都不得安宁,甚至还敢攻到苏州城下。吴大澂日记记述:
廿一、廿二(6月10日、11日)两日,甪直、车坊、谢塘、唯亭(均苏州周边地名)一带乡民聚众杀贼,直逼葑门城下。因无官兵接应,不敢轻进,长毛退入城内,并未施放枪炮……今日仍回周庄,彼镇乡民曾毁贼营一座,烧死廿余人,夺获炮位两座……
苏州葑门老照片,约拍摄于1910年前后
面对这些反太平天国势力,太平军将领纷纷要求出兵剿灭,李秀成用的方法却是——招抚。
据《自述》所述:
复城之后,当即招民,苏民蛮恶,不服抚恤,每日每夜,抢掳到我城边。我将欲出兵杀尽,我万不从。出示招抚,民具(俱)不归,连乱十余日,后见势不得已,克城未得安民,后我亲身带数十舟只直入民间乡内,四处子民手执器械,将我一人困在于内,随往文武人人失色。我舍死一命来抚苏民,矛枪一一指我杀命,我并不回手,将理说由,民心顺服,各方息手,将器械收。三日将元和之民先抚,自举安起,七日将元和、吴、长洲(三县均为苏州附郭县)安清平服,以近及远,县县皆从,不战自抚,是以苏、常之民归顺。
这里写得相当惊心动魄,李秀成没具体写所去何地,可以看出是亲自进入团练巢穴,劝其归顺,枪矛指着面不改色。
鉴于太平军势大,清廷官员又远遁,苏州周边团练被一一收复安抚。上文提到的徐佩瑗、华翼纶、费玉成都先后投降李秀成,成为乡官,尤其徐佩瑗归降令到众多周边团练马上解散或者投降,庞钟璐跑路去上海。
团练曾经所辖之地换上太平天国门牌,征赋税,苏州附近治安有所好转。
然而这些人的阶级成份注定都是投机动摇分子,不可能与太平天国一路,徐、华二人日后均勾结清廷意图叛变,费玉成早死,其子费金绶同样参与谋叛。
苏南出现如此多的叛徒,如钱桂仁、骆国忠、李文炳、熊万荃、徐佩瑗、华翼纶等等,不得不说与太平天国对基层控制能力薄弱有关,只能继续任用这些人管理基层。也暴露李秀成招降相当草率,不对降人加以甄别区分,亦有研究者认为是李秀成阶级立场不坚定。
关于李秀成深入团练巢穴安抚乡民的连环画,出自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连环画《中国历史人物故事—李秀成》,绘画者任率英